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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我原以为自己一脚踏出门之后,就永远不会再想家了呢,哪知情绪这么快就出现反转。晚霞一副蔫头耷脑的样子,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。

        第二天一早,我们去了她的另一个亲戚家。不知她亲戚对她说了些什么,反正勉强吃了一顿午饭,我们就又回到前一家。

        这天晚上临睡前,晚霞悄悄对我说:“我亲戚给了我50块钱的路费,叫我们明天一早回家去。”也不知是她的哪个亲戚资助的。我心里早就巴不得如此,便没有任何异议。

        回到家已是第三天近中午。当我走进家门,姆妈一见到我就又哭又笑,一把抓住我从头看到脚,说她都急死了,还给大姐打过电话,不知该去哪儿找:“我把你养了这么大,一把屎一把尿的,你就这么跟着晚霞跑了……”我也忍不住哭了,谁不想自己的家、自己的妈妈?但凡我能感受到一丝家庭的温暖,我会离家出走吗?幸好她也只是这样比平时多看了我几眼,并没有问东问西,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才慢慢地放下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村里也炸开了锅,谁都没想到,像我这么一个平时胆子小得可怜、话也不多的老实人,竟然也会离家出走。他们有的说我们跑到广州去了,有的说我们跑到北京去了;还有更离谱的,说我们跑到了台湾。那时刚刚时兴起南下打工的热潮,广州时常与“发廊”、“洗脚城”、“歌舞厅”联系在一起,一听就知道这种猜测不怀好意。但他们似乎很快就达成了一个高度一致的共识:我是被晚霞拐走的。因为很明显,她比我大几岁,而且已经开始混社会了。无论是从年龄还是从阅历上来说,都占绝对的主导地位。只有我心里清楚,其实我比谁都渴望逃走,晚霞不过是个导火索而已。自从那次令各方面都不愉快的出逃事件发生后,我和晚霞之间的友谊也寿终正寝了,至今都没再联系过。

        重新去中学上学,老师和同学也都知道我离家出走的事。班主任——一个年过五旬的高颧骨男人,还在班上点名狠狠地批评了我一番。我紧闭了嘴,面无表情地低下头,无声地抗拒着,任凭班主任谴责的言词和同学们疑惑的目光暴风雨般落在自己身上,跟这种人有什么好辩解的,他又怎么能理解我的行为呢!

        过了一段时间,父亲从江城回家了。我十分恐惧,惟恐父亲得知我离家出走的事后,对我雷霆霹雳地责骂一通。哪知他在家住的这三四天里,一切风平浪静,远远超出我的想象,我猜测一定是姆妈把这件事瞒下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直到那年年底,父亲从城里回家过年,有一天晚饭过后,他披着他那件常穿的深绿色军大衣出去串门,回到家时夜已经有些深了,见我还在门口的土台阶上跳来跳去地玩着,闷声闷气地问了一句:“你跟晚霞跑出去了?”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,感到浑身都有些发热,心想终于有人告诉他了,一村子的人都知道,怎么可能永远瞒下去呢!我没敢接茬,只是像只待宰的羔羊一般,任凭他冰雹般的训斥没头没脑地砸下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可奇怪的是,他只说了这么一句,便直接上床睡觉去了,留下我怔怔地立在原地。此后他也再没有提起过,而且似乎从那以后,他不再动不动就对我破口大骂了,或许他终于意识到,女儿长大了,不再是那个任他打骂的出气筒了。后来我曾经无数次地琢磨,假如他得知真相后,还是像以前那样将我声色俱厉地辱骂一番,我一定会以更加激烈的方式反弹的。好在他毕竟没有将我逼上绝路,这也是我能继续在家待下去、继续活下去的原因。

        多年以后,他当初的这点未泯的良知获得了巨大的回报。姆妈去世后不久,超凡也因偷盗罪被抓;大姐不是父亲亲生的,况且她也没觉得他对自己有多好,因此没有养老的义务;二姐呢,早就六亲不认,连姆妈的葬礼都没回来参加;只剩下我——这个他平生最讨厌的女儿,每周必给他打一次电话,问候他的衣食和健康状况。要是哪天接不到他的电话,我就赶紧通知隔壁左右或者催大姐从婆家过去看看,是不是病得动不了了,甚至病死在屋里了。我现在对他比他当年对我不知仁慈多少倍!

        我没有一天不想逃离父亲,逃离这个家。以什么方式逃出去呢?就这么出去打工,一没文凭,二没后台,能找到什么像样的工作?惟一的办法只能是读书,靠读书考出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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